李慧编译
【文献来源】Terence Lee,“Reflecting on America’s Withdrawal From Afghanistan: The View From Southeast Asia”,Armed Forces & Society,published online, https://doi.org/10.1177/0095327X221102475.
本文基于东南亚的视角回顾了美国发动的阿富汗战争。经过20年的镇压叛乱和国家建设,美国于2021年8月从阿富汗撤军,这引起了东南亚国家的关注。虽然美军逐步撤出阿富汗是拜登政府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印太地区,以及遏制中国日益增长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举措的一部分,但这次失败引发了人们对美国的实力及其作为可靠盟友和安全保障者的声誉的担忧。
撤军无疑会产生负面影响,但从东南亚的角度来看,美国实力和影响力将消失的警告有些言过其实。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在很大程度上对该地区来说无关紧要。东南亚国家在国内政治利益和外交政策目标之间寻求平衡。对于在阿富汗部署军队的国家来说,作战环境为其军队提供了开展国防外交的机会,而对于那些没有派遣军队的国家来说,它们与美国的关系并没有受到不利影响。美国从阿富汗突然撤军反而可能会带来积极的结果,因为美国通过四方安全对话(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和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等加强了与东南亚国家和印太地区的联系。
这篇文章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首先,本文考察了“9·11”事件后,东南亚国家对美国军事介入阿富汗的反应。然后,本文分析了为什么一些东南亚国家部署军队支持“持久自由军事行动”,而其他国家没有这样做。最后,本文评估了阿富汗战争后,美国在印太地区安全架构演变中的作用。
一、“9·11事件”及其对东南亚的影响
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在美国和国际政治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是美国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分水岭,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采取先发制人的措施来保护本土安全。在境外,美国努力与盟友和长期的安全伙伴合作,共同打击恐怖主义。美国2002年的《国家安全战略》强调了先发制人的原则,并明确表示要保持美国在全球政治中的首要地位。同时,布什政府赋予了东南亚更重大的战略意义,将该地区称为“反恐战争的第二战线”。
“9·11事件”发生后的一年之内,在东南亚国家的领土上就发生了巴厘岛爆炸案、菲律宾渡轮爆炸案等恐怖袭击事件。这些事件迫使东南亚各国政府为“反恐战争”做出贡献。虽然东南亚国家在“9·11事件”发生后表示同情美国,但它们加入美国领导的全球“反恐战争”的意愿各不相同。东南亚国家认为制定合适各自的对策比阐明和实施集体立场更重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东盟成员国有不同的外交政策关切和议程,东南亚国家与美国有不同的安全诉求,国防能力和对威胁的认知也各不相同,更重要的是,国内考虑也不尽相同。第二,某些成员国(不一定是东盟整体)通过支持美国获得更多的物质利益,促进其与美国的经济和安全关系。
二、东南亚对“持久自由军事行动”的反应
东南亚国家与美国的合作有多种形式,包括情报交流的升级、对阿富汗行动的后勤支持,以及提供人道主义援助。然而,东南亚国家在支持美国的同时也批评美国,以安抚国内的民族主义者和穆斯林群体,同时也与美国保持密切的合作。这种微妙的平衡既需要与美国开展低调的合作,还需要时常公开批评美国的行动。这些看似矛盾的外交政策行动反映了政治精英们对本国社会稳定和政权安全的担忧。
(一)菲律宾
“9·11事件”后,菲律宾是美国在东南亚最强大的盟友,是第一个宣布全面支持国际反恐联盟的亚洲国家。格洛丽亚·阿罗约总统(Gloria Arroyo)向美国提供了苏比克海军基地、克拉克空军基地和麦克坦空军基地(现麦克坦-贝尼托埃本空军基地)以及其他用于阿富汗战争的设施。作为交换,“9·11事件”发生几个月后,在阿罗约访问华盛顿时布什政府提供了约1亿美元的军事援助,菲律宾还接受了美国军事顾问协助其在菲南部的巴西兰岛追捕阿布沙耶夫恐怖组织。
然而,作为美国的条约盟友,菲律宾出于国内反美和左翼团体的反政府政治运动最终没有派遣军事人员协助美国的“持久自由军事行动”。抗议者和批评者宣传政府与美国勾结,利用“9·11事件”后的民众情绪,为美国在菲律宾强化和长期化其军事存在辩护。
(二)印度尼西亚
印度尼西亚是该地区最大的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该国收敛对“9·11事件”的同情,以避免与美国的关系过于密切,并对将反恐与攻击伊斯兰教联系起来持谨慎态度。印度尼西亚大体上支持美国打击伊斯兰祈祷团和其他被认为是“极端主义”的当地恐怖主义网络。前总统梅加瓦蒂·苏加诺(Megawati Sukarnoputri)是最早谴责“9·11事件”的领导人之一。她在2001年9月19日访问白宫时宣布美国对印尼提供4亿美元的贸易援助协议,并决定开展安全对话。
然而,两国关系始终与印度尼西亚的国内政治紧密相联。苏哈托政权结束后,政治伊斯兰教的兴起以及民主制度中固有的竞争,促使印尼领导人利用外交政策议题在国内获得政治上的优势。因此,对梅加瓦蒂政府来说,平衡与美国的良好关系和国内政治的优先事项是一项极其困难的任务。许多印度尼西亚人认为美国入侵阿富汗是一场针对伊斯兰教的战争。布什关于战争的错误言论和最初将阿富汗行动命名为“无限正义行动”的做法强化了这种看法。印尼民族主义者称阿富汗战争违反了国际法,并敦促政府与美国断绝外交关系、禁运美国商品,甚至驱逐美国人。在这种情况下,梅加瓦蒂在一次演讲中批评了使用暴力打击恐怖主义的做法,但没有明确提到美国。
巴厘岛爆炸案发生后,西方国家期望印度尼西亚采取更果断的行动,并赋予政府更多的权力来打击恐怖组织。然而,印尼民间社会团担忧加强安保措施会对民主化和公民自由产生的影响。随着针对“伊斯兰祈祷团”的确凿证据出现,再加上一系列爆炸案,导致印尼无辜民众丧生,温和的穆斯林领导人公开表示伊斯兰教不会宽恕恐怖主义,印度尼西亚人不应该为恐怖分子提供庇护。恐怖主义被视为是对印度尼西亚的威胁,而为了国家安全,反恐政策是合理的。印度尼西亚开始与美国和其他国家开展反恐合作。2010年到2013年,马来西亚向阿富汗派遣了由军队医务人员组成的特遣队,以支持“持久自由军事行动”。
(三)马来西亚
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一样是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对反恐工作持谨慎态度,避免将其描述为对伊斯兰教的攻击。马来西亚对美国的外交政策持有一种矛盾的、有时是敌对的看法,认为美国的外交政策是反伊斯兰教和压迫全世界穆斯林的。在国内,精英阶层之间的动态和政治合法性往往导致历届执政精英选择在马来西亚公众视线下,低调处理马美伙伴关系的范围和内容。由于马来西亚穆斯林身份认同的共鸣对于确保公众支持和赢得选举至关重要,政治精英们经常在种族或宗教问题上调动情绪。因此,马来西亚的政治精英们批评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干预和对以色列的支持,认为美国的外交政策造成了美国“反伊斯兰”的观念,其言论助长了伊斯兰激进主义。然而,美国和马来西亚的双边关系比所承认的要密切得多。马来西亚是美国在东南亚众多安全和经济倡议的一个强有力的合作伙伴,并支持美国在亚太地区强化存在。
(四)泰国
当时,泰国正在应对南部地区日益加剧的叛乱,最初对如何应对“9·11事件”感到茫然。新当选的总理他信·西那瓦(Thaksin Shinawatra)凭借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反外国的纲领当选,他把政治对手描述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华盛顿共识的傀儡。虽然泰国在袭击发生后立即表示了哀悼,但他信宣布泰国将保持“严格的中立”。然而,不到一周,他信承诺将全力支持美国对恐怖组织采取的任何行动。在“持久自由军事行动”开始后,他信的执政党中,一个强大的游说团体即泰国穆斯林强烈反对美国对穆斯林国家发起的任何军事行动,也反对泰国参与这样的战争。政府否认提供泰国军队,但表示会根据泰美条约协议提供后勤支持。2001年10月初,泰国授予美国飞越权,允许美国飞机在乌塔堡海军基地加油、美国船只在泰国港口停靠。但是,泰国拒绝美国的补给船在泰国湾驻扎。2001年10月他信访问美国并会见布什总统后,泰国承诺与美国开展“反恐战争”合作,并提供一个军事工程营和五支医疗队以支持阿富汗的重建工作。
这些行动既反映了他信外交政策团队内部的分歧,也反映出泰国意识到必须与长期盟友保持一致,尤其是在大多数国家已经支持美国的情况下。这也表现出一种平衡,政府一方面安抚美国,另一方面安抚600万穆斯林选民。此外,他信政府希望与美国缔结自由贸易协定,这意味着不能忽视美国对泰国参与阿富汗事务的要求。
(五)新加坡
新加坡迅速而明确地谴责了“9·11事件”。虽然美国和新加坡不是正式的盟友,但两国关系在东南亚是最密切的。新加坡在商业、全球安全和战略问题上经常与美国结盟。双边军事准入协议使得美国可以在新加坡的海军基地和机场开展军事活动。美国海军在新加坡设有一个后勤指挥单位,负责协调该地区的军舰部署和后勤工作。
新加坡一直认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存在对其安全和地区稳定至关重要。20世纪90年代美国关闭在菲律宾的基地后,新加坡寻求维持美国在该地区的驻军,允许美国部署海军和飞机符合新加坡的利益。美国在新加坡的大量国防资产增强了新加坡自身的防御能力,给新加坡技术先进的武装部队带来了切实的好处,因为新加坡的大部分国防设备都是从美国购买的。与美国的军事关系以及其中所涉及的定期访问,也使新加坡的经济受益。
2003年,由于地区敏感问题,新加坡拒绝了美国提出的成为非北约主要盟友的提议,但两国领导人宣布双方将签署一项战略框架协议,在国防和安全领域建立更紧密的伙伴关系,这是美国自冷战以来在这一领域首次与非美国盟友合作。该协议正式确定了两国“在反恐、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联合军事演习、政策对话和共享防御技术方面的双边安全和防务关系”。
三、东南亚国家为何在阿富汗部署军队
东南亚国家决定部署(或不部署)军队反映了国内政治和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但同样重要的是现实政治和各自军事机构的考虑。在海外部署军事人员是国防外交的组成部分。国防外交活动展示了一个国家的军事能力,特别在战术层面,无论是在双边或多边军事演习、联盟行动,还是在人道主义援助和救灾(HADR)、搜救(SAR)等行动中都是如此。通过展现强大的军事力量,对潜在的侵略者产生威慑作用。因此,国防外交兼具合作和竞争的目的。
例如,新加坡武装部队(SAF)已经参加了14次海外多边和平支援任务,这符合新加坡武装部队的使命,即发展成为一支能够应对一系列任务的“全谱系部队”,包括非战争行动(OOTW)。新加坡武装部队的海外部署发生了变化,从早期派遣军事观察员和选举监督员发展到任命高级外勤,再到派遣直升机、运输机等。新加坡武装部队承认,其海外军事部署赢得了主要合作伙伴的友谊和尊重,并有助于通过分析、验证军队的能力和作战准备来实现威慑。
与此类似,马来西亚作为南半球对国际维和和支持行动贡献最大的国家之一,将军队的海外任务视为在国际政治中发挥积极和明显作用的举措。其海外军事部署反映了它希望在发展中国家中发挥主导作用,并将自己定位为南南合作的主导者。在“伊斯兰恐惧症”加剧的地缘政治环境下,海外军事任务巩固了马来西亚温和的现代穆斯林国家的形象,对区域和各国政府来说是一个有吸引力的伙伴国家。马来西亚武装部队还将维和任务视为其部队在多边环境下的最佳“实战”训练。
泰国的海外军事部署反映了其与美国的安全安排。泰国是美国的条约盟友,美国军事顾问通过美国安全合作办公室(JUSMAGTHAI)驻扎在泰国。泰国军队参与美国领导的海外任务由来已久,它曾向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派遣士兵。美泰每年开展40余次的联合军事演习,其中“金色眼镜蛇演习”已发展成为该地区最大规模的多边军事演习。此外,泰国被指控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官员可以秘密关押恐怖分子嫌疑人的“黑狱”。泰美还联合建立了反恐情报中心,该中心汇集了泰国的情报机构和军事及武装部队的专业人员。2003年,泰国成为了美国的非北约主要盟友,并与美国进行了自由贸易协定谈判。然而,由于泰国国内反美情绪的高涨,谈判以失败告终。
四、阿富汗之后:东南亚的收益
喀布尔的沦陷和20年反恐战争的结束是否削弱了美国在东南亚作为可靠盟友的形象?再加上特朗普总统任期内该地区在美国外交政策规划中几乎无关紧要,这些是否证明美国的全球领导力正在下降?
2021年8月,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的东南亚之行恰逢美国撤军,这成为白宫向世界证明美国仍然是值得信赖的国际伙伴的一个考验。哈里斯访问了新加坡和越南,此次出访是美国加强与东南亚重要伙伴之间经济和安全关系的机会,是拜登应对中国的战略的关键部分。然而,混乱的阿富汗撤军问题迫在眉睫,哈里斯副总统被迫向该地区保证美国的可靠性。拜登政府撤军阿富汗的决定有利于东南亚和印太地区。美国的战略调整缓解了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造成的安全资源流失。撤军使美国能够更好地专注于印太地区迫在眉睫的战略威胁。
由美英澳共同组建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打破了美国正在衰落的说法,发出了美国对该地区承诺的一个新的、强有力的信号。该协议将使澳大利亚能够在阿德莱德部署核动力潜艇,使澳大利亚成为世界上第七个拥有由核反应堆驱动潜艇的国家。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应该与四方安全对话结合起来看待。2017年,中断了近十年的四方对话正式恢复。在2021年9月公布的“四方安全对话精神”的联合声明中,四国强调了“自由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FOIP)的共同愿景”和“基于规则的东海和南海海洋秩序”。撤离阿富汗将使美国军队能够更好地应对印太地区可能发生的冲突,维护美国在亚洲的承诺。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和四方安全对话都为拜登多次重申的承诺提供了实质内容,即优先应对中国在印太地区的雄心。担心美国的外交政策在撤军阿富汗后出现衰退是错误的,因为美国现在把印太地区归为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而非陷入中东无休止的战争,美国的外交和军事资源可以更精准地针对亚太地区。
【编译者简介】
李慧,188金宝搏博亚洲体育2022级研究生,本科就读于山西大学日语专业。
【校对者简介】
周文婧,188金宝搏博亚洲体育2021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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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李 慧
校对:周文婧
审校:陈亚州